我是公主,偶然救下了貌美的哑巴质子,
他受尽欺凌,我对他极尽保护,
然而有天他登基称帝,浩浩荡荡地前来劫我的亲。
1
在我的和亲途中,
萧璟带领一万精锐踏马而来,声势轰烈,
在我惶惶不安之际,他破车而入,缓缓摘下面具,露出俊美异常的面容,
温柔而坚定地望向我,音色清冷沉润:
「公主,莫怕」
我又惊又喜:「是你?你可以说话了?」
2
初次与萧璟有交集,是在御花园的池子中,
他不断挣扎,眼看就要沉下去,其他质子们围在池边,得意洋洋。
我看不过去,连忙唤身边会浮水的随从下去救人并质问这帮罪魁祸首。
彼时,我还是父皇最看重的三公主,后宫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怡贵妃是我的母妃,舅舅是声名远赫的镇北大将军。
「三公主,你怎么来了?」魏国来的质子吴卓神色慌张,并立在我身前想遮挡我的视线。
「吴公子,究竟发生何事?」
「臣只是看上了个白脸哑巴的玉佩,想借来玩玩,他却打死不肯,争夺中就不小心掉池子里了。」
其他质子应喝道:「对啊,三公主,那白脸哑巴蠢得很,一下子跳下去,我们拦都来不及......」
「哑巴?你们说的是北齐皇子萧璟?」
父皇继位后,改大周国号为崇宁,多年来励精图治,渐渐兵强国盛。
周边各国忌惮大周国力不敢来犯,甚至为了邦交,主动挑选皇子做为质子送来大周求和。
但唯独北齐,虽然国政混乱,但总仗着强大的骑兵,屡次进犯大周边境。
传闻北齐人都是凶猛高大的怪物,茹毛饮血,相貌丑陋,且在战场上来去自如,毫无破绽。
于是,大周与北齐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许久。
直至父皇任命舅舅为镇北大将军去前线平定战乱,才解决了两国间多年来的边患问题。
为了求和,北齐国君把唯一的皇子萧璟做为质子,送来大周。
犹记得崇宁十八年的深冬,冰封万里,寒风彻骨,
萧璟也正是这时候来到大周。
第一次见到他,是在崇宁十八年的除夕宫宴上。
这一年,似乎是清除了边患这难拔的心腹之刺,父皇在宴会上很是高兴,众人也其乐融融。
宴中,内侍悄悄来通报,从北齐来的质子到了。
许是为了彰显国威,父皇通传其到殿内觐见。
长居京城的豪门贵胄和后宫嫔妃,哪里见过北齐人,更何况是北齐皇子?
京中早已传言北齐人都是猛兽般的怪物,那北齐皇室岂不是青面獠牙,兽人之首?
于是人人争先往殿外翘首。
3
随着内侍的通传,只见一身着粗布麻衣,身形修长的少年,
在众人的注目下,三跪九叩地跪到殿中。
看到其样貌,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,这哪里是怪物,
这分明是俊美如神袛般的人物!
殿内诸人议论纷纷,但他好似未听到一般,低着头一言不发,似霜雪般清冷,又似黑夜流水般沉静。
忽然,有大臣满怀不屑地说道:「怎么这远道而来的质子只顾跪地叩头,却不向皇上问安?」
「早就听闻北齐人粗鄙无礼,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」
宴席间的嘈杂瞬间平息。
只见萧璟长满冻疮的双手陡然紧握,大殿内的灯烛煌煌,但他头叩得极低,却叫人瞧不清神色。
内侍惶恐跪地:「陛下,北齐皇子患有……哑疾」
朝臣们交头接耳:北齐唯一的皇子竟是个喑人!
父皇若有所思后,罢了罢手招呼人退下。
「三姐,瞧着他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」一旁的四妹长宁微微叹气。
我一时无言,成王败寇,在敌国的皇宫生存终究是如履薄冰的。
但我没想到他受刁难的那日来得这么快。
在大周,未满二十岁的皇子公主都要在皇家书苑就习,各国质子也不例外。
前往学苑那日,我途经御花园时,池子那边人声嘈杂,侍从禀报有人落水,没想到最后救上来的竟然是萧璟。
「他只是个战败国的弃子,三公主无需在意」吴卓在我身旁奉承。
我反驳道:「吴公子,他好歹是皇子,如果闹出人命,到时北齐整顿兵马借机向大周开战,你们就是挑起两国争端的罪魁祸首。」
吴卓怕了我的话,趁我查看萧璟时,连忙吆喝着众人离开。
救上来的萧璟早已因过度呛水而昏迷不醒,湿透的单薄衣衫透出瘦削的身形,脸色惨白,气弱游丝。
侍从按压他的胸腹吐出几口池水后,又晕了过去。
太医院离御花园太远,我只好命人将他抬到我最近的寝宫偏殿。
太医就诊后向我禀报,萧璟寒气入体已久,耽于医治损伤了根本。
看脉象和气色又是长期劳筋劳骨,食不裹腹,今日在池子里泡了一遭,如同半脚踏入了鬼门关。
我扫了眼床榻上莹白如玉却消瘦得得毫无血色的脸庞,向贴身侍女彩云问道:「他这些日子在宫里怎么样?」
「奴婢打听过了,宫里人拜高踩低惯了,萧公子虽表面上和其他公子被安排在太平宫,但私底下的食宿连低等的下人都不如,时常在天寒地冻下被奴役,几天前还得罪了教书的夫子,被罚跪了许久……」
我默叹了口气,趁萧璟昏迷未醒时,吩咐人为他恶化严重的冻疮涂药,没曾想无意间瞥到他的手腕内侧,那有一块淡淡的环形胎记!
我思绪瞬间千回百转,八年前的回忆不断涌现……
4
直至亥时,萧璟才醒了过来,漆黑的眼眸带着虚弱和疑惑幽幽地望向我,我按捺住激动,欣喜地与他对视:
「我叫赵妧,是三公主昭阳,你落水后是我把你带到了这里……」
萧璟听罢立即想下床向我行礼,我制止了他,拿起彩玉刚刚端来的汤药,递给他:「先把药喝完」
萧璟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碗,我又递进,他接过一口闷了下去,薄唇终于晕染出点点正常的血色。
接着,我迟疑了一会儿,望着对面俊逸的面孔,试探道:「除了年关的宴会,我因身体不适月余没出过宫门,所以……你可能未曾见过我。」
萧璟抬眸打量我片刻,点了点头。
我不由地失落,是真的没有见过吗?
我一直凝视着他,试着在脑海中拼凑出八年前的那张脸。
可惜八年前的小少年带着骇人的兽人面具,叫人窥不出真容。
如今萧璟不会说话,当年的那人虽然淡漠,但我与他却交谈过几句……
千端万绪间,彩云在一旁轻咳提醒我。
原来我盯着人久了,萧璟一贯疏离淡漠的脸上,竟隐隐泛出了些许不自然
我尴尬地收回视线:「你刚醒不久,身体还未恢复,先在这歇一晚,明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去,如何?」
话音刚落,床榻上的人眉头微蹙,我捕捉到他眸间露出的迟疑,
继而劝他道:「这里是我的偏院,少有人打扰,还有……今日的事我都打点好了,你放宽心。」
「你的身体还未好全,现下离开,如若出了意外,那便是白救你一场了。」
言罢,萧璟神情渐渐松动,这才答应留下来。
有些事我本想当下一探究竟,但怕太过唐突,天色大晚,不好扰人休息。
我嘱咐一两句本想离开,忽而又想到什么,转过身来,从袖口间掏出一件东西:「这个给你」
这是我白天命人从池里打捞出的祥云佩,样式寻常,质地粗糙,算不得美玉,吴卓抢夺它定是为了欺压人。
但萧璟为了此物竟然毫不犹豫跳入池中,想必对他很重要。
萧璟意外地看向我手中的玉佩,瞳孔微缩,浮现出复杂的神色,愣怔地接过。
离开后,彩云疑惑地问道:「公主为什么对萧公子这么好?」
「好吗?」
「对啊,平时其他公子对您献殷勤,您都懒得看一眼,今日怎会如此关心他?」
「起初是看他可怜,后来……或许是缘分。」
……
5
第二日,我去偏院寻萧璟时,他早已收拾好等着我,我示意彩云提来个包袱,
「这里面是些衣物和治疗伤病的药物,你一并带走吧」
身前人愣在原地,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,我直接将包袱塞进他手里。
「其实……我还有一些事情要问你。」
昨夜我彻夜未眠,辗转反侧,熬到今早实在是想寻根问底一番。
屏退众人后,我再上前一步,问道:
「八年前,你可曾去过大周与北齐交界的荒山?可曾击退一只饿狼,救下个女童?
看起来七八岁。」我在胸前下比划了几下,「大概……这么高。」
萧璟几不可察地眸光一闪,随即又垂下眼睑,略带思索,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我不甘心,犹豫一会儿:「实在冒昧,你的哑疾是怎么……」
还未留意到萧璟瞬间暗下来的眸色,宫人匆匆来报,长宁有急事需要我即刻前往她宫中一趟。
我只好吩咐彩云亲自将萧璟送回太平宫。
刚踏入长宁的宫门,就瞧见长宁正在堂前来回踱步,焦急不已。
一见到我,便大步朝我奔来,抓起我的手,一脸愁苦:「三姐,今早朝会魏国使臣提出想与大周联姻,父皇多半有意于此」
我不由诧异,细细想来却情有可原,魏国道学盛行,传闻国师掌有长生之术,父皇虽即位以来勤恳治国,却对长生不老的执念愈加强烈。
「宫中上下适龄未嫁的公主只有你我,三姐你颇得父皇宠爱,而我只是一小小贵人之女,这和亲人选必是我无疑啊……」
「这些年吴卓的德行你我都清楚,我不愿嫁与他,况且我与徐哥哥早已私定终身。」
长宁口中的徐哥哥是当今太子少傅徐清辞,因才貌出众被钦点为崇宁十五年的探花,一时间风头无两,长宁对他一见倾心。
「前日我犯了错被母妃罚禁,明日才解禁,可否劳烦三姐待会儿去父皇那试探下口风,我现下实在无法心安。」
瞧着长宁惶惶不安的神色,我满口答应下来。
6
议事堂外,幽幽传出父皇和内侍的声音,
「禀告圣上,密探来报,北齐质子近期在宫内安分守己,并未与可疑之人接触,且文武不通。」
「堂堂北齐皇子,竟如此平庸,可是藏拙?」
「传闻北齐质子是天煞孤星转世,降生几日后,天降血雨,之后北齐灾祸不断,瘟疫横行,其兄弟生母接连被他克死……」
「且齐王厌恶其相貌过于阴柔,疑似非齐人血脉,一直囚禁于冷宫,耽于教导。」
……
待内侍走后,我愣怔地走进议事堂,原来他过去竟过得如此艰难,
父皇再三提醒,我才收敛心神,行了礼。
父皇和颜悦色地问我今日来所为何事。
我开始旁叫侧击地打探关于魏国联姻的事,幸好父皇并未即刻同意,只道有待商议,拜退后我亲自将此事告知了长宁,让她安心下来。
当晚,我辗转难眠,萧璟自小在冷宫长大,难以出宫,更何况去到北齐与大周的边境?
或许,我的猜测是错的……
翌日,晨光熹微,当我踏着渐渐消融的皑皑白雪赶到书苑时,意外发现学堂的门扉早已敞开
今日太子少傅许清辞来担任助学官,我本以为早到的是长宁,
不料竟一眼瞧见了角落里温书的少年。
他静静地坐在那里,肩背笔直,身量清瘦,半个身子没入暗中,令人只窥得清他眉目如画的侧脸。
忽闻动静,萧璟微微侧头,我冷不防地视线与他相撞,目光交汇间,那清凌凌的黑眸似乎倒映着我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身影。
走进了,我不由蹙眉,眼前人只身着一两件秋衫,脸色肉眼可见更加惨白,眼下还泛着挥之不去的浅青色。
「你昨日可有服药?」
萧璟率先错开对视,点了点头。
「可为何无一丝好转?」
「……」
「还有今日怎穿……」
未说完,这时长宁踏门而入,「三姐,我寻你不着,原来是大清早在这和人说话呢。」
待走到我身旁,看清了萧璟,略显意外:「是你?我本以为你昨夜受了一遭,来不了了。」
我疑惑不解:「昨日发生何事?」
萧璟猛地抬头,神色为难,似乎不愿提起此事。
长宁刚要张口,转眼看到了门外款款走来的徐清辞,喜出望外地前去与之交谈,这时,学堂陆陆续续来了满人,我欲言又止,只好回到了自个位置。
7
依照惯例,在正式授课前学生要将夫子布置的策论上交,夫子为人治学严谨,刻板严厉。
他仔细翻阅每一篇文章,待看到其中一篇,突然勃然大怒,把纸张大力撕碎,碾压在地,
「萧璟,你竟画这王八戏弄本官!」说罢,站起身来颤抖着指起手:「前些日子让你罚跪,你竟不知悔改,还变本加厉,你……你即可去藏书阁抄书悔过!」
萧璟似乎早已预料到夫子的惩罚,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。
我一愣,身侧的长宁向我低耳:「他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」她扫过捂嘴偷笑的吴卓等人,又继续道:「昨夜我得知徐哥哥在质子院,瞒着母妃偷偷前去寻人,撞见他被吴卓欺负……」
原来我送予萧璟的包裹,被吴卓一干人等发现后误解他偷盗,被尽数毁坏,萧璟还用井水浇头自证清白,刚刚的闹剧也是他们的主意。
课罢,吴卓匆匆跟上前来对我阿谀奉承,我心中憋着气,想径直离开。
不料他竟然拦住我:「公主可是要寻那个白脸哑巴?」
「吴公子一口一个哑巴,这不大合适吧。」我皱眉看向他。
「是是是,臣劝公主最好远离那个哑巴,哦不,是萧公子,臣差人打听过他可是不详之身,会招来祸患。」
「既然吴皇子口口声声说他是灾星,为何要日日接近而欺凌他,不怕有一天也出意外吗?」
吴卓还想狡辩,我再次疾言厉色警告了一番,直至他讪讪告退。
当晚,我提着食盒来了藏书阁,
摇曳的灯火映着萧璟眉眼模糊的轮廓,像是被吞噬在无边的黑暗里,见我出现,眸光一沉,深邃得仿佛淹没人的黑潭。
我将食盒放在桌上,「这是一些膳食,想必你一日都未用膳。」
「昨日的事我都知晓了,是我思虑不周,连累了你,抱歉。」
萧璟垂下眼帘,鸦羽长睫投落暗影,唇线抿直,提笔在一张白纸下写着什么,之后递给我。
我接过低头,歪扭的字体映入眼帘,「是臣的错,公主不必自责,臣欠公主太多,无以为报」
我微微一笑:「举手之劳,你不用放在心上。」
「我昨日还未来得及问,你的哑疾是怎么回事?」
「臣一降生便是如此」,待看清字迹,我哑口无言,心好似麻线一丝一丝地缠绕。
萧璟抬眸与我对视片刻,眉眼间瞬间闪现一丝痛苦,又接着低下头来写着,神色隐忍,
「想必公主已知臣的过去,请公主远离臣」
我错愕地看着眼前人匆匆提笔,张口想辩驳,
纸张却再次呈在眼前:「就当是臣唯一的心愿,请公主成全」
8
自从上次藏书阁的谈话,我一直耿耿于怀,我自小就不信怪力乱神之说,天灾人祸皆归因于一人实在太过荒谬。
但我尊重萧璟的选择不再接近他,只是远远瞧上一眼,偶然碰面也止于微微点头。
幸好吴卓自上次的警告后有所收敛,不再找萧璟的麻烦,但宫中关于萧璟的身世流言四起,无人敢接近他,视他为凶神恶煞,我私下废了些功夫流言终于消停下来。
初春,燕国进贡了一只性情凶猛的野豹,席间不知谁提起北齐人擅长训兽,后来又有大臣怂恿,「质子骑射武艺不通,难道连北齐人擅长的技艺也一窍不通?」
于是父皇命萧璟进入了驯兽场,野豹发疯般猛烈攻击,萧璟躲闪不及,全身多处被咬伤,鲜血淋漓,千钧一发之际幸得一武士及时上前搭救,才免逃一死。
萧璟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,高烧不退,我于心不忍,每到深夜,我都会偷偷潜入他的居所,给他灌上汤药后快速离去。
萧璟腿骨被撕咬得几近断裂,需要躺上一年半载,父皇为表安抚许了个偏院给他休养,从他转醒后,我就没有再见过他。
春去秋来,大周一年一度的秋猎到了,禁军照例检察郊外树林,一众皇子武将等在猎场外热身,女眷文臣则在看台处观看闲谈,一时间热闹非凡。
我与长宁正说着话,彩云匆匆上前,递给我一个玉佩,「公主,刚刚有个小侍卫让我将这玉佩交于您,说是萧公子方才在南林被恶狼袭击,生命垂危,恳求您去救他。」
我又惊又疑地接过,仔细端详,确实是萧璟的祥云佩,且散发着一股陌生的奇香,他不是在养伤吗,何时来的后山?
长宁不放心:「三姐,小心有诈,我跟你一同前去。」
于是,我和长宁找个借口向父皇告退。
9
南林位于看台西南面,和猎场紧挨着,距离不远,不一会儿就到了。
带路的侍卫指向前方更远处茂密的林子,说萧璟就在里头昏迷着,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,林中陡然窜出四匹野狼,龇牙咧嘴,凶猛至极,似是饿极了般扑过来。
恐怖的回忆顿时涌入我的脑海。
突然,一支箭「叟」地射中其中一匹野狼的腿部,吴卓搭弓射箭踏马而来:「公主莫怕,我来救你们。」
于是他拿着刀剑一招一式地防守着,未倒下的随从护送我们逃离,不料余下的野狼竟越过吴卓再次朝我袭来,我顿时明白它们是冲着我来的。
为了让长宁她们获救,我不顾众人呼叫,竭力只身往反方向跑,吴卓也快步跟上。剩下的三匹野狼被惹急,愈发凶悍。
吴卓渐渐抵挡不住,不由惊惶失色:「不可能,这畜牲药性怎会这么大!」
我倏地大吃一惊,不甚被荆棘绊倒在地,小腿血流汩汩,动弹不得。
正当我绝望地阖眼准备受死时,两股疾风忽而从我耳旁穿过,身前两匹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轰然倒地,箭矢精准刚劲地射穿它们的心脏,最后一匹野狼也在前方黑衣人高超的剑术下一命呜呼。
吴卓早已晕死过去,我意识涣散地看着眼前的情景,蓦地,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我,我却因失血过多,还未看清被黑布遮盖的面容便晕了过去。
10
「既然你是我舅舅,那我阿爹阿娘是谁呀?」
「圆圆,你的阿爹是大周当今的圣上,阿娘是怡贵妃,明日我就带你去京城和他们团聚好不好?」
「我不要去京城,我要在定州和孙妈妈一直在一起!」
……
「谢谢你救了我,你是谁呀,为什么戴着面具?」
「我长得丑。」
「我们现在要去哪?」
「带你回去。」
「我们还会再见面吗?」
「……」
我如同置身在火热的炉子里,头重闹热,回忆不断闪现。
八岁以前,我一直和孙妈妈生活在大周边境的定州城,孙妈妈原先是丽妃宫中的侍女,丽妃嫉恨母妃宠冠六宫,我降生不久,就派孙妈妈偷偷将我带出宫溺死。
孙妈妈偶然受惠于母妃,不忍心将我残杀,并设计假死脱身,抱着我千赶万赶来到定州隐姓埋名,给我取名圆圆,待我如同亲生孩子一般。
八岁那年,舅舅来定州驻军,偶然间撞见我,惊觉我与她胞姐幼年时期十分相似,经过一番彻查才知晓其中缘故。
舅舅将我带到他驻扎的军营,我实在想念孙妈妈,趁夜色偷偷离开,不料竟迷了路,误入大周与北齐边境的荒山,被恶狼追赶,彼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斩杀了恶狼。
待看清黑影丑恶的面具,我吓得号啕大哭。后来我才知他不过是比我大一两岁的小少年,不知他怎么哄好的我,我牵着他手喋喋不咻,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我。
借着月色,我看清了他手腕上的环形胎记,之后便在他背上困晕了过去,醒来发现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了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我发觉身子似从滚滚燃烧的火炉掉进一条孱孱小溪,清凉的水流源源不断地冲散我的焦热,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,发觉自己躺在寝宫里,彩云正用清凉的布巾为我降烧。
我着急起身,询问彩云她们有没有人受伤,还有萧璟的下落。
「公主,根本没有萧公子,是有人借着他的名义陷害您,圣上勃然大怒,已命人彻查,不日就会有结果。」
我一时愣怔,他没有来吗?继续问道:「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?可有人带我回来?」
「我们赶到救援时,您和吴公子已经晕倒了,不远处还有吴公子砍杀的恶狼尸体,并没有发现什么人。」
我垂眸沉思,敢肯定野狼并非吴卓所灭,他是救我是真,但他情急之下吐出的话表明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。
只是那黑衣人到底是谁,是不是萧璟?
我探向腰间,才发觉玉佩在逃命时不甚弄丢了,萧璟还在养伤,也不通武艺,那黑衣人身手不凡,剑术武功丝毫不逊色于舅舅,他到底是谁?为什么救我?
11
我遇袭的案件查了月余,始作俑者确是吴卓无疑,据他供认想导一出英雄戏码,抓来野狼下了药激发其兽性,再偷来萧璟的祥云佩,他深知引出萧璟定会使我上当。
玉佩早已浸上使野狼致奋的香料,野狼闻着味只会对我袭击,吴卓假装受伤退出围猎,实则暗中布局。
不料他高看了自己的本事,也小看了狼的野性,最终失败。
父皇气及,但因吴卓确为救我受伤,加上魏国更加殷勤地进贡丹药,才免于他的惩治,将其遣送回魏国。
为这一事,我专门去寻找萧璟,这是自上次他养伤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。
他坐躺在床榻上,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我,好似藏着千言万语。
「你的腿怎么样了」我脱口而出。
他取来床头的纸笔,不知是否手骨留下了病根,字迹更加歪扭:「快好全了,多谢公主关心。」
「抱歉,玉佩丢失的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我,我遣人寻了几日,但一无所获。」
我从袖口取出用上好的和田玉制作的祥云佩,「这是重新打制的,样式一样,望你能收下。」
萧璟微微一愣,顿了顿,接过玉佩后提笔写下,「公主没有错,臣多谢公主」。
「还有一事我想告知你,天灾非人力可改,生死人祸谁又可知?只要非己所为,你无需承担一切罪责。」
「望你勿要求我远离,好不好?」
我诚恳地望着他,萧璟原本淡然清冷的脸庞竟略过一丝温柔,而后缓缓地点头。
离开后,我神色一沉,若有所思。
萧璟就是那日的黑衣人!
我自小嗅觉灵敏,对香味尤其敏感,方才我谈话时,房内侧右方的衣柜隐约传来那日
玉佩上的怪香。
一连几日,我心事重重。
12
自上次推诚相见之后,萧璟不再刻意疏远我。
深秋将至,他又重新回了书苑,功课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,夫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。他时常被罚在藏书阁抄书,我也时常偷偷去看他。
一来二去,我们渐渐熟稔起来。
为了不打扰他,我会在一旁默默翻书,他则在灯下笔耕不缀,时而我会问上他几句话,他会停下抄写,重新翻一张纸,一一作答,从起初的片纸只字,慢慢地下笔十言。
他的字迹扭曲无比,可他的执笔手势,如若不仔细瞧着,会让人忽略其中的刻意和勉强。
我了然,他确是在藏拙,但又忍不住失落:在我面前也要隐瞒吗?
直至有一次,长宁在书苑眉飞色舞地给我欣赏徐清辞的文章,我无奈地笑着应喝:「不错,确实是文采斐然,字如其人。」
长宁更加得意:「能得三姐夸赞的,必定是万里挑一」
那时,萧璟恰巧经过我俩连身旁,不由侧身,与我对视一眼又匆忙走过。
当晚在藏书阁中,我如往常一样在一旁翻书,萧璟却反地主动塞给我一张纸,目光闪烁,「公主喜欢才学出众的男子吗」。
我一愣,随及笑道:「是的,要是文武双全便更好了。」
此后,萧璟竟一改常态,笔墨文章突飞猛进,夫子连连惊叹,连道不枉费他的良苦用心。
长宁私下也暗暗惊奇:「他何时变得这样厉害?」
我不禁挑眉:想必这只是他的寻常罢了。
想到什么,我乍然一阵脸红心跳。
只是他自小久居冷宫,这等文学武艺又是如何习得的?
13
不知不觉,已至崇宁二十一年。
三年时间,朝内外发生许多大事,在外,小国联合,颓国复势,对大周约有蠢蠢欲动之意。
在内,父皇痴于问道,执于长生,日渐耽于政事,权臣把持朝政,民间多有微词。
后宫严禁干政,这种局势下我有心无力,时常唉声叹气,烦闷无解时,我总会在藏书阁待上许久。
心有灵犀般,萧璟也会前来,在一旁默默温书习字。
从前是我默不作声地在他身侧,如今竟调转过来,他却轻手轻脚,生怕打扰了我,忽闻我动作,不由朝我一瞥,带着关切与担忧。
不禁想起这三年里,他不再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平庸,我们时常私下探讨经史子集,博古论今,针砭时弊,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,令我豁然开朗。
如果他不是卑微的质子,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,或许他也能科考登科,在朝堂大有作为。
我们也曾偷偷出宫,乔装打扮,流连于市井庙会,一同看过华灯初上,桥头流水。
他也曾在我唉声叹气时,默默寻来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,逗我开心。
我自小身虚体弱,恶疾难耐时,他会在深夜登上我的寝宫屋顶,默默坐上一夜,在破晓之时又悄然离去。
我不禁抚上发髻侧的木兰玉簪,是去年在长宁与徐清辞婚宴时他不甚落下,被我发现,最终难为情地承认是两月后送予我的生辰贺礼。
我还清晰地记得,他次日瞧见我戴上玉簪的神情,唇角微勾,噙着笑意,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,久久地在我身上留恋。
初见时,他清冷淡然,如天边的皎月般遥远,不知从何时起,他待我,散发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缱绻。
而我的心间,起初如同平静无波的湖上荷叶,不知不觉已成莲叶田田。
14
次年,大周不断发生震惊朝野的大事,多位言官在朝堂上公然斥责父皇痴于求仙问道,不理国政,皇室开支无度,劳民伤财建造千座道观。父皇雷霆大怒,庭杖大臣,伤亡惨重。
身为太子的大皇兄多次谏言,不惜顶撞父皇,父皇一气之下废黜了大皇兄,囚禁于东宫,无召不得出,大皇兄三月后竟抑郁而终。
我痛心入骨,日日伤怀。
我流落民间八年,是大皇兄亲自在城门相接,他长我十岁,长身玉立,俊雅至及,一副翩翩君子模样。下马车时我哭闹不止,是大皇兄言笑晏晏地抱起我,温柔耐心地哄我开心。
那时大周皇嗣单薄,皇子只有大皇兄,大皇姐早夭,二皇姐早嫁,回宫后,除了父皇母妃,我只与大皇兄和长宁亲近。
我和长宁时常为大皇兄争风吃醋,大皇兄无奈之下都会一手抱起长宁,一手牵着我上书苑,直至他及冠在宫外开府。
祸事接踵而来。
父皇仍然一意孤行,封妖道为国师,误杀忠良,残害百姓,甚至疑心镇守边境的舅舅意图谋反,撤了他的镇北大将军一职,母妃按耐不住执言相劝,竟被打入冷宫,日日以泪洗面。
我不明白,短短几年,英明神武的父皇为何会变成这样……
同年,北齐侯爷谋杀北齐国君,接连斩首误国奸臣,一举结束了北齐朝政的混乱。崇宁二十二年,举兵进攻大周边境,边境没了舅舅的镇守,如同破散的支架,支离不堪。
北齐乘胜换回了萧璟。
他离开的前一夜,我因触怒父皇被禁于宫门,重兵把守,我没能见上他一面。
隔日,一个脸生的小内侍趁送膳时,鬼鬼祟祟地放下一个包裹。
一拆开,一个祥云佩和一封信赫然映入眼帘。
我惊诧不已,愣怔许久,萧璟的玉佩不是早已丢失不见吗?
他私下曾告知我,玉佩是他七岁时,他的阿娘临终前交于他的,他的阿娘曾是燕国的第一女将军沈凌云。
崇宁元年,燕国使者勾结北齐,燕国大败,北齐国君对沈将军一见钟情,当时沈将军已怀有身孕,北齐国君仍力排众议将其掳入后宫,一生不得出,沈将军至死不受册封。
母妃偶然与我提过,燕国有一女将,名唤沈娣,自改凌云,倾国倾城,绝世无双,文治武功皆不输男子。但大战后销声匿迹,竟不知是在北齐深宫蹉跎了一生。
我陡然一震,预感到什么。
慌忙拆开信,信上的字迹,如脱胎换骨般遒劲凌厉,
「定州荒山,南林围猎,皆是我。
莫怕,定回」
原来那年真的是你。
15
崇宁二十三年,是我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年。
父皇因过食丹药,在郊外道观暴毙,母妃悲痛欲绝,不久后撒手人寰。
父皇母妃因我在外流落八年,常常对我深感亏欠,锦衣玉食,珍宝珠玩一批批地送入我的宫中,有过之而不及。只要我想要的,无不应允,是他们让我成为高高在上,令人艳羡的公主。
如果父皇不曾追求长生该有多好,大周还是海晏河清的大周,父皇与母妃仍然琴瑟和鸣,我们还是温情的一家三口,但终究都回不去了。
夜深人静,我缓缓地抚摸案桌上一瓶鸩毒,只要一饮,就不会有痛苦了。
倏地,地上发出清脆的「叮当」一响,原来是别在我腰间的祥云佩。
我恍然回神:赵妧赵妧,你怎能如此糊涂。
大周储君、皇帝接连离世,江山后继无人,余下的皇子及背后的世家大族争得你死我亡,最终新任宰相联合其他重臣,另立其族妹裕妃的儿子,即年近六岁的四皇子为帝,年号继元。
继元二年,魏国联合周边小国大举进攻大周,短短三月就占领十座城池,朝堂震动,连忙复原舅舅镇北大将军一职,舅舅年事已高,不敌重兵战死沙场。
近年众多的谋臣猛将皆折损在夺嫡之争中,大周缺少可用的将才,只好派使者求和,割地赔款,签署停战协议。而协议的其中一款,便是派崇元帝的昭阳公主和亲,与新任魏国皇帝吴卓联姻。
幼帝软弱无权,被迫盖上国印,昭告天下。
这些大事,皆是我同意和亲的前三日,彩云哭眼抹泪在禁宫说与我听的。
长宁得知我将要和亲的消息,挺着孕肚着急忙慌地冲入宫中,大骂造成如此局面的庸臣废帝。
我忙不迭捂住她,劝道:「作为公主,我多年受大周黎民百姓供养,为了他们和亲是应该的。」
萧璟,我终究是等不到你了。
继元三年,大周昭阳公主出使魏国,与新任国君联姻,空前盛大。
和亲的马车停在我八岁那年回宫的城门中央,我身着凤冠霞帔,惘然若失。
我翘望了片刻身后高高的宫墙,随即满带着留恋,转身登上堂皇富丽的马车,与长长的送亲队伍,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周。
16
前往魏国,需得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,吴卓特地派来三千守卫,确保我顺利抵达。
行至中途,我细细地摩挲手中的玉佩,回忆起我与萧璟在大周的点点滴滴,我从不知成长是如此痛苦,亲人好友接连先我离去,唯有想起这玉佩的主人,才有丝丝慰籍。
不知他在北齐过得怎么样……
我掀帘朝漫漫黄沙的远处眺望,此刻正值日暮,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大漠的边际,衬得大地暗沉又深红,似乎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。
彩云这时端着茶壶进来,「公主,又赶了一天路了,喝些水罢。」
和亲前,我预留了大笔银子想送彩云出宫,但她长跪不起,坚持要做我的陪嫁侍女。
如今看着彩云强撑着精神,不掩疲惫的面容,我心疼道:「你快些休息,这些日子辛苦你了,早知便不让你跟来了。」
「公主说得哪里话,奴婢不后悔」
「我……」
还未说完,马车外蓦地传来阵阵人喊马嘶,我立即询问车外守卫发生何事,带头侍卫匆匆来报:「公主,前方突然大批北齐大军,挡住了去路!」
我不由大惊:「为何?」
须臾,又有一侍卫上报:「公主,新任北齐王亲率精锐,说是要劫亲!」
新任北齐王?这一路消息闭塞,我竟不知北齐又换了国君。
彩云慌张朝两旁掀帘,惊呼:「公主快看,侧方又有大军!」
我大惊失色,朝外看去,只见黄沙边际处弥漫出滚滚尘烟,一排排身披金甲的魁梧铁骑,驾着高头大马,气势汹汹地奔来。
「公主,我们前后左右都被大军包围了!」
「目测多少人?」
「一万往上」
一万!人数死死压我等一头就罢了,更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北齐精锐大军!
我恢复镇定:「传令下去,先在原地等候,勿要大动干戈,我亲自前去谈判!」
「报!公主!大周侍卫原地不动,但前方魏国守卫先与北齐打起来了!」
糟糕!以这无异于以卵击石……
「北齐国君朝公主马车突围,大家快上!」马车外的魏国守卫大喊。
我闻声看去,只见一人脸戴獠牙面具,身披白袍银甲,手持长柄戬刃,轰轰烈烈踏马而来,恣意张扬,摧枯拉朽般势不可挡。
彩云惊慌地阖上车门,将我护于车内。
17
我焦灼地原地徘徊,这新任北齐王究竟何方神圣?
如果他突围成功,我该如何周旋?
忽地,疾雷不及掩耳间,车窗「撕拉」一响,不过须臾间北齐王竟破车而入!
我被吓得惊呼一声,拿出腰间匕首别在身后,一步一步后退。
眼前人身量高大颀长,通肃凛然,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。
他骤然顿住脚步,一手前抬,手肘弯曲,朝我虚虚挡着,示意我,他没有恶意。
接着,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,缓缓摘下獠牙面具,露出高挺的眉骨和鼻梁,剑眉深眸,跃然一张俊美异常的白玉面庞。
我呆愣在原地,手中的匕首「哐当」掉地。
是萧璟!
他微微挑眉,黑亮的眸子缀满星光,像是含着世间最皎洁饱满的情意,随即轻柔开口:
「公主,莫怕。」
声音说不出的清冽好听。
我愈加惊愕,如晴空突炸响雷。
「你可以说话了?!」
萧璟勾唇一笑,微微点头。
我再次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地说不出话,萧璟在我面前静静地等着,耐心又温柔。
我晃晃脑袋,不对,外面还在打仗呢。
「你可以让他们别打了吗?」我一脸愁容地请求道。
「这有何难,臣任凭公主吩咐!」萧璟爽快应下。
……
战事稍止,双方整顿兵马,整齐有序地列在阵前。
马车内,茶雾缭绕。
我欣喜又踌躇,不知从何开口。
眼前人了然,开门见山温声说道:「公主想问的,想说的,臣都知道。」
「来日方长……臣都会一一告知公主」随即话锋一转,
「公主可要跟臣走?」
我猛地抬头,错愕地与之对视,沉默片刻,莞尔点头。
见我答应,萧璟喜不自禁,薄唇溢出低低的笑,他一向克制淡然,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,我一时看呆了眼。
他深情地注视着我,我顿时脸红耳赤,转开话题,
「还有,以后莫要再对我这落魄公主自称臣了,不符合你的身份。」
萧璟闻言,眉头微蹙,似是不满意我的说法,过而坚定道:
「公主高贵无双,臣永远是臣。」
我微咳一声:「其实,我更想要你叫我阿妧。」一顿,「如此我才不会感到我们距离如此遥远。」
只见眼前清冷矜贵的男子竟微微偏过头,耳尖微微发红,温和低沉道:
「嗯,阿妧。」
18
不知萧璟私下与魏国姻亲官和使臣说了什么,对方竟卑躬屈膝,忙不迭地招呼一众魏国守卫离开。
夜色降临,大漠气温骤降,行途不便,大周与北齐的队伍原地修整,纷纷架起营帐,簇簇篝火烧得噼啪作响。
淡然的月光照得沙丘雪白,星光缀满夜空,低垂得似乎触手可及。
萧璟静静站在我身侧,负手而立。
我回忆起往事,悠悠开口「这夜空,一点也不像我们初见的时候」
身旁人怅然:「是,我记得那时月黑风高,寂静得可怕。」
我转头,带着疑惑指到自己唇边,「你的……是怎么回事」
「还有,所有的事情,我都想知道。」
漫漫长夜下,萧璟与我娓娓道来……
他原是燕国名医顾璟之与沈凌云将军的孩子。当年,顾医士为救沈将军,在战场上不幸横死,沈将军被迫掳入北齐后宫,不到七月后便生下一男童,单名取璟字。
由于沈将军长年行军打仗,气血亏空,男童先天不足,患有哑症。
为了把沈将军未足月生产的宫闱秘辛压下来,北齐国君下令杖杀所有知情宫人,三月后昭告天下,三皇子萧璟降生。不料几日后,北齐天降血雨,瘟疫横行,接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在争权中相继惨死。
北齐人将所有的罪责,皆归因于萧璟是天煞孤星转世,自带不祥。
萧璟自小俊丽白净,与北齐国君无一处相似,北齐一向以黝黑粗犷为美,加之沈将军一直不接受册封,子凭母贵,因此对名义上的三皇子一向嗤之以鼻。
北齐国君起初对沈将军情深款款,渐渐地,因沈将军经久的态度冷淡,恶言相向,心灰意冷,将其囚禁于冷宫。
沈将军在冷宫中悉心教导萧璟的文治武功,且日日深夜研读丈夫留下的医书,治好了萧璟的哑症,为求在敌国安然存活,对外萧璟仍是一无是处的哑巴皇子,私下却是能文尚武的将才之后。
风云不测,沈将军在萧璟九岁时溘然长逝,临终前将丈夫生前赠予的定情信物祥云佩,交予他手中。
此后,每逢母亲忌日,萧璟都会偷偷离宫,寄托哀思。
在我八岁那年,他正在大周与北齐边境的荒山漫无目的地游走,恰巧救下我。
之后北齐与大周战败,北齐国君想起冷宫中的萧璟,将他送来了大周。
那年他在落水转醒的第一眼,就认出了我,但不能相认。
他不仅被父皇派去的人试探,还要被北齐细作监视,因此他刻意与我保持距离,害怕我受到牵连。
直至吴卓偷了他的玉佩,引我上钩被野狼袭击,他才不惜暴露武功。
他下定决心一手解决了细作,再慢慢地与我接近。
在大周的几年里,他多次想破口而出,思来想去又生生忍了下来。
回到北齐后,他一步步韬光养晦,在得知我要和亲的消息,提前发动宫变,历经九死一生。在登基称帝的第一天,他立即率领大军前来抢亲。
19
天光破晓,旭日初升。
萧璟迎着日辉,温润低沉地对我说道:
「阿妧,往后的朝晖星辰,你要和我一起看吗?」
我会心一笑:「好」。
(完)